返回东坡词之句读不葺之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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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兆鹏在《从诗词的离合看唐宋词的演进》一文中聊到“以诗为词”时,主要谈到了苏轼词:

以诗为词,给词体带来最大震荡变化的无疑是苏轼。苏轼以诗为词”,不仅仅是一种方法的移植,更是全方位地向着诗歌传统的回归。跟五代宋初词相比,苏轼词的语言风格、审美趣味、艺术境界、表现功能和抒情方式都有新的变化,即由“歌化”词向着“诗化”词转变。

词的语言由香艳变为清刚。由于向着诗歌传统的回归,把词当作诗来写,词的语言开始出现回归自然的倾向。元好问即说东坡词“清壮顿挫”,是以自然为工,所谓“非有意于文字之为工,不得不然之为工也”。东坡词的语言风格是清丽自然,刚柔相济。前人对此多有论评,张炎谓东坡词“皆清丽舒徐,高出人表”;周济说东坡词“韶秀”。南宋汤衡则说:“元祐诸公,嬉弄乐府,寓以诗人句法,无一毫浮靡之气。实自东坡发之也。”去浮靡之气,就是脱离温词香艳的语言风格而与诗歌语言的自然清新相贴近。(P24)

审美趣味的女性化变为男性化。与语言风格同步,词的审美趣味也发生了变化,即由女性化的柔软艳丽之美变为男性化的刚健之美。温词凸显的是女性的细腻与柔软,东坡词挥洒的是男性的力度与高昂。汤衡说东坡词“无一毫浮靡之气”,胡寅说东坡词“一洗绮罗香泽之态”,都注意到了东坡在审美趣味上的变化。且看东坡《江神子:密州出猎》那“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”的壮志豪情,《念奴矫赤壁怀古》里周郎“谈笑间,橹灰飞烟灭”的英雄气概,都是典型的男性雄风,男性气度,与温词截然不同。而东坡《定风波》里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。谁怕。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又显示出男人特有的洒脱超然。即使是咏美人,也是表现其“待浮花浪蕊都尽,伴君幽独”(《新郎》“乳燕飞华屋”)的清高孤傲。而在悼亡词里,苏轼也没有忘记表现“尘满面,鬓如霜”(《江神子》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)的男性自我形象。男子汉气概的挥洒,男子汉形象的回归,预示着原由女性形象一统江山的词坛被分割打破。从此,男人和女人各占词坛的半边天。(P25)

“李清照更是直接反对以诗为词,批评东坡词是‘句读不葺之诗’,强调词‘别是一家’。苏轼虽然也说过其词‘自是一家’,但他是从创作论的角度主张词作要像诗歌一样有自我的个性风格。李清照的‘别是一家’说,则是从本体论的角度强调词体要有自身独立的本体特性,要求词不能写得像诗,更不能被诗同化。”(P28)

在王兆鹏《宋词三变说》一文中,又谈到“自是一家”:

苏轼才情横溢,写什么都能写出精品,玩什么都能玩出第一流。他偶尔染指词的创作,不经意之间,就能写得独具面目、与众不同。正如金代诗评家王若虚所说:“公雄文大手,乐府乃其游戏。顾岂与流俗争胜哉!盖其天资不凡辞气迈往,故落笔皆绝尘耳。”(P43)

苏轼从事文学创作,是为了表现他的性情怀抱,“凡赋诗缀.词,必写其所怀”,以至于“情性之外,不知有文字”。当他用词来创作时,也就自然而然地会突破词体久已形成的惯性思维和创作观念,自由地挥洒自我性灵,痛快地书写自我人生。他曾对友人说:“近却颇作小词,虽无柳七郎风味,亦自是一家。呵呵!数日前,猎于郊外,所获颇多,作得一阕,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,吹笛击鼓以为节,颇壮观也。”这里提到的一阕,就是他三十九岁时在密州写的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,表现的正 是他意气风发的情怀和渴望建功立业的壮志。从此,词体不只是适合十七八岁女孩儿低吟的相思调,也是同样能让东州壮士高唱的进行曲。

苏轼由于“乌台诗案”而贬谪黄州后,一度不敢写诗。因为他的诗曾被政敌罗织成罪,不免心有余悸,所以写诗作文时就非常谨慎小心。而词在当时还被视为“小道”,是娱乐游戏的文字,不像诗那样具备意识形态功能和政治功利色彩,政敌不会到词里去窥探政治寓意,闻嗅政治气味。因此,苏轼在黄州期间,就放开手脚,尽情写词,黄州也就成为苏轼一生词作历程中最辉煌的时期,他的许多经典名篇都是写在黄州期间的。(P44)

苏轼的革新,最主要的是把原为人乐歌唱的词体当作抒情言志的诗体来写,突破了诗词的界限,也就是通常所说的“以诗为词”。词经温庭筠定型以后,就与诗歌划清了“界线”,形成了一种自觉的分工:诗言志,兼叙事;而词只言情,且多言私情、柔情。词以小巧为美,以秾艳为美。词体只书写个体化、私人化的生活空间、隐秘幽微的情感世界,不涉及士大夫社会化、政治化的生活世界和情怀志向。比之人物,诗如壮夫,词如艳妇。遵循这种“潜规则”的,才是词的“本色”,属于词的“正宗”。否则,就是“变调”。苏轼,不是以气盛言宜的理论宣言,而是以精彩绝伦的创作实践无声地突破和超越了诗词的这种“潜规则”,他既用词来写私情柔情,同样也用词来写豪情性情,他将那些“人生如梦”的人生思考、“长恨此生非我有”的人生困境、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的人生态度、“一旦功成名遂”即退隐山林的人生理想、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 全”的人生感悟、“西北望,射天狼”的政治抱负,以及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”的自然奇观,全都寄之于词,开拓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词世界。到了苏轼这里,词才有了“思想”含量!词才见出创作主体的人格个性和精神风度。苏轼用一系列经典名作表明:词不仅长于写儿女柔情,不只是一种调笑游戏的文字,还跟诗一样,能庄重严肃地表达思想,表现真情,写出个性!“使人登高望远,举首高歌,而逸怀浩气,超然乎尘垢之外。”

从此,在文士的意识中,写词,不再是一种无谓的娱乐游戏,而是一种有意义的文学创作。这就彻底改变了人们对词体的轻蔑态度,从根本上提升了词体的文学地位,也使词从音乐的附属品逐步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。北宋后期,“诗词”二体开始并称,即表明词体独立的文体地位得到了基本的认可。(P45)

苏轼写词,追求抒情言志的自由,注重词的文学性、可读性,而不太重视词的音乐性、可歌性,把用来歌唱的词改写成了宜诵而不宜歌的诗。这一方面开启了词体新的发展方向,形成了新的流派(即所谓“苏辛派”或“豪放派”),而受到推重尊崇。另一方面,因为改变了词的传统作法,有违词的“本色”,不是“正宗”的路数,所以在他生前和身后也受到一些指责。如“苏门六君子”之一的陈师道,就说“退之以文为诗,子瞻以诗为词,如教坊雷大使之舞,虽极天下之工,要非本色”; 李清照也批评东坡词不协音律而难歌,是“句读不葺之诗”,而非“别是一家”的词。当时苏轼作词的,不过黄庭坚、晁补之等寥寥数人而已,大多数词坛后过颇不以为然。所以南北宋之交的王灼在说东坡词“指出向上一路,新天下耳目,弄笔者始知自振”的同时,也指出:“今少年妄谓东坡移诗律作长短句,十有八九不学柳耆卿,则学曹元宠。”(P46)

王文多次提到李清照批评东坡词不协音律而难歌,为“句读不葺之诗”,苏东坡称自已的词是“自是一家”,李清照则说其为“别是一家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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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04-03 星期五〖Comments: 0 / Read: 1556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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